他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寒冬过去之后,夏天很快来临。
气候的温暖带给人劳作上的愉悦。方候淳和林青两人就住在一个大帐篷里,他们每天相见,前者怒气逼人,后者愧疚不已,他们从来没有实质性的交流。
每个晚上,在帐篷的空地前都有知青举行的联谊会。
在晚间山林里吹来的凉风里,小伙子吉他弹唱,那些地下流传,脍炙人口的歌曲就这样出现在所有人眼前,偶尔夹杂的,是苏联的民谣,它们和风一样地吹拂过这一片边陲之地,相伴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诗人们站在人群中间,伴着这种歌曲大声朗诵普希金的诗歌,节奏轻快,敲打人心。
灾难降临之前的那个晚上,月光还像往常那样皎洁,照耀着清风们前去幽会的山林小径,探往幽深而未知的海底。
那晚大家联谊散会,三三两两都回到大帐篷中去了,因劳累而筋疲力尽,一倒下去,黏着铺位就睡着了。点起来的篝火被人扑灭,可哪里还有人顾着那一两点火星?
几颗火星燃了几下,山林间的夏风一吹,落到那头一捆捆干草堆上,噼里啪啦地燃了起来。那是一个不算燥热的夏夜,大伙都睡得格外舒坦。新铺的干草垫像棉花一样,往上一躺感觉能直接陷到地面上去。没有人注意到外面的动静。山林里来的风轻轻地吹着,跟以往一样静谧。
可方候淳没有睡着。事实上,从那一次自己的心血付之一炬之后,他从来就辗转反侧,未曾有过一个心醉的夜晚。那些物理公式,定律和知识,在每个晚上像毒蛇一样钻进脑袋,迫使他去想,他心心念念地难以入眠。他睁着眼睛,渴望仰望夜空,那里埋藏着无尽宇宙最终的哲学和真相。同时,他依旧恨着林青。
可等到方候淳也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时间已经晚了。他看见有火光在外面跳动,他翻身起,到外头一看,却瞬间惊呆了,烟囱上的铁皮已经通红,而围着房梁的毡子上开始有火光跳动,他身前望出去,在那片联谊的空地上,已经是大伙一片,炙烤着原本有的一切东西。他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疯狂地摇醒所有人:“着火了!着火了!”
火势已经开始不断蔓延,大伙醒来,亦为眼前之景而震惊,一下去全部乱了阵脚,哄抢着要跑出帐篷。整个营地的所有人都醒了,有些人醒来已经被困在火海里,绝望地喊叫,却始终没有人顾忌到这群岌岌可危的人们。大家都疯了一样地到处乱窜,在火海面前,所有人失去了该有的秩序,对于生命的敬畏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有些人拿桶接水来灭火,杯水车薪,该逃的全都逃了,方候淳想到葬送自己心血的那一抹火花,跟这个是何等相像。他跟着人群要跑,耳边却传来一声呼救。
是林青。
他回头望去的时候,林青被塌下来的一个房梁压住了,下半身在火海里痛苦地煎熬,看到方候淳,他像是涌起了一股希望,极力呼救。
方候淳站住了,他看着林青,想到这个让他痛恨,让他长夜漫漫,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人,念头像是一条吐着猩子的蛇,缠绕进大脑深处。
然后是轻轻地啪啦一声清响。毡顶在大火之中垮了下来,关于林清的眼神,眼前的一切淹没在火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