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阿牛将头仰的老高,唯恐薛凌一个手抖给自己来一道。说也奇怪,以前他并不十分畏惧受伤这种事,甚至有生死一赌的豪气。身为一个渔夫,常年要往水里钻,再是从小练就的水性,缺了一身孤胆,哪儿敢船。
但经历雪娘子遇刺一事后,好像突然对死亡就分外畏惧,连痛感也比往日更甚。光是记起当日情形,胸口还隐隐生疼。他当然不曾对薛凌撒谎,不管代价如何,但想想今天所拥有的一切,还是毫无疑问的值得。
只是闲来无事,摸着胸口新肉,他不自觉会想,或许不用如此搏命。万一自己真的死了,这一屋子名利金银又与他有何干系?于是,怕死这种情绪,时不时的往外蹦跶。即使那剑伤在御医的调理下,愈合的远比薛凌手腕伤口好看。
非得说个究竟,大概是昔日命贱,而今,命贵。
他紧张道:“薛姑娘我知道你们”。他什么也不知道,瞎话也编不顺畅,又本就在薛凌面前有所局促,结结巴巴的更显低声下气。
好在薛凌赶时间,将平意翻了个面,道:“你随我走一趟,不远,出了街口就有马车接。你不是我对手,不要逼我。”
“我我去做什么。”
薛凌收了剑,走了几步,蹲在地鲁文安那柄旧剑拾起来揽在怀里,却没站起来,亦没回头。道:“这是我家伯伯的旧物,当初阿牛哥是宋沧好友,我不敢轻慢,特寻了来赠与你。”
她向来不喜欢攀交情,几句话说的生硬。但人长久不起身却并非伤神,而是想着先试探一回。这里是李阿牛的地盘,若这个人抵死不从,那趁此机会逃走是最优选择。
与其在押着他去薛宅的路出什么岔子,不如在这把事情解决的圆满。反正刚才进来时,顺路大致过了一遍院里情况,并无旁人,另一屋睡着的那蠢狗,便是及时醒了,也不值得心,远远好过李阿牛在路惊扰巡夜的御林卫。
李阿牛皱眉,又是喊了一声“薛小姐”叹着气两厢为难。也许他当真是记起了和宋沧的三年情谊,也许他知道自己逃也逃不到哪去,或者,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暗暗惦记薛凌说的“破了相国狼子野心,更得皇帝青睐。”
他爷爷没见过皇帝。
他爹也没见过皇帝。
听说,明县的青天大老爷也没见过。那巴掌大块地,说是带了顶帽子坐县衙里头,实则连个芝麻官都称不。
他实在没想过,他居然能见到皇帝。
他跪在地,听头从容喊“平身”。他抬头,对眼神,又慌忙低头,记起旁人交代的不可殿前失仪,又赶紧抬头。
抬头不过一瞬,他还是低头,他一瞧见皇帝的眼睛,顿觉自己是身处一望无际百十里深的汪洋江河,而脚下只余宽不盈尺的木板。水流起伏浪荡,人手足心脾俱不得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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