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安西军只剩一人。
那个十岁上战场,英勇盖世的顾长安,那个生于龟兹城,在血泊战火中长大的孩子。
龟兹城已经坚守了六十年,有什么意义?
“长安,降吧;长安,降吧。”老妪反复念叨。
在场妇人潸然泪下。
降吧!
他才二十岁,他还年轻,他不能再死在城墙上。
继续坚守有何意义?
他们已经被中原遗忘,没人知道他们做过什么,也没人会为他们鼓掌喝彩。
顾长安走了出来,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不降!”
老妪盯着他,厉声叱道:
“我以安西大都户郭昕遗孀的身份,命令你离开龟兹城。”
郭昕,郭子仪的亲侄子,亦是安西军都护,三十年前战死城墙。
“整整六十年,安西军无人投降,无人被俘,奶奶你觉得我要开这个先河,我要做这个懦夫吗?”
顾长安直视着她,锵然有声。
“你不一样,你勇猛无敌,蛮国多次劝降你,允诺你奋武将军职位,西域各部落也曾让你投诚。”
“你牺牲掉也没有意义啊,大唐,大唐,大唐他娘的在哪里?死了没?我们他娘的有谁知道。”
“尽力了,上苍也不会责怪谁。”
人群中,双臂齐断的白发老人嘶声怒吼。
这个孩子从小吃百家饭长大,他的名字就是整个龟兹城的野望。
长安。
长安。
抬头见日,不见长安。
“此城已经坚守了六十年,坚守一辈子又何妨呢?只要我还在,这面唐旗就不会倒下。”
青年身形如松柏,说完默默离开,向往常一样朝城墙方向而去。
斑驳破败的城墙,到处是血污,大唐纛旗迎风猎猎飞舞。
顾长安褪去铠甲,孤独地屹立在望楼,任凭风沙刮刺他的脸颊。
一朝穿越成龟兹城的婴儿,他的父亲战死,母亲积劳成疾,在他三岁时便已撒手人寰。
从小吃百家饭长大,十岁从军踏上城楼,至今已十年。
似乎每个穿越客都有金手指,他也不例外。
十年间,他的个人武艺臻于化境,甚至不知道自己处于什么层次,可那又能怎样?
身边白头战友一个个战死,他也要守着孤城慢慢死去。
这辈子,能看一眼帝都长安么?
“只剩我了啊。”顾长安自嘲一笑,“史书可会铭记我?后世可会歌颂我?”
沉默了很久,他对着落日和晚风轻轻问道:
“大唐还在么?”
是的,他熟知史书,猜测现在大抵是唐德宗或者唐肃宗在位,总之都是被太监扶持上位的傀儡。
可万一历史已经改变呢?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你的华丽让千年后的世界瞻仰,你的落魄让华夏子孙扼腕叹息,大唐啊大唐,有蠢货始终还在坚守着你。”
顾长安眸光恍惚,静静地像一尊雕塑。
前世的他,也曾看过安西白头军独守孤城的事迹,每次都热泪盈眶,为汉家风骨而骄傲。
可当他成为其中一员,才知道有多么绝望!
无边无际的绝望!
唐失西域千年,再见已是康乾。
直到一千年以后,西域才重归中原的怀抱!
现在的龟兹城不可能有援军,商路都被蛮国切断,连一个商人都难以通行,无法传递消息,更别提援军。
一个疲惫绝望的单兵。
一个无人喝彩的单兵。
顾长安能看到自己的结局,在一次次杀敌中疲惫不堪,双拳终难敌万万手,最终力竭身亡。
其实他不怕死。
可他不想辜负整整六十年、两万个安西亡灵!
他就想让长安知道,他想让整个中原知道。
安西没有退!
在西域,还有一块大唐的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