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国家名器,当经朝野共推,如此方是正制,不然何以服天下人心,这是可以私相授受的东西吗
瞿式耜想反对,但他根本无法阻止,因为桂王继统的事情,必须要丁魁楚同意,才有可能推行下去
在桂王继统,与丁魁楚违例升任首辅之间,他只能选择前者,大统正,则人心方可聚,枝叶方可修
瞿式耜凝视着远方天空,思绪却已经从这件事上移开,不自觉的飘散开来
这桂王行事与先前简直判若两人
调焦琏入京的事情,丁魁楚吕大器等人几乎认定了是他瞿式耜在暗中筹划,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全然是桂王自己的主意
想起桂王当日在堂中与三人言语争论的模样,他忽然想起一句话来,智足以拒谏
再看看如今这封奏疏,以及眼前这送信之人都未发觉的隐藏在背后的机谋
这些隐藏的手段极为老辣,完全不似一个年轻人该有的手段,抛开他瞿式耜自己的得失,若只是旁观这封奏疏,连他这个积年老吏都忍不住暗中叫好
他忽然觉得桂王和印象里的一個人竟如此相像,如果忽略了朱朗的样貌,他简直以为自己面对的是已经大行的崇祯皇帝
一样的藩王继统,一样的机谋百出纵横群臣,两者行事机心竟如此相像,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桂王要召粤省人望重臣入朝,你丁魁楚为什么要反对
桂王是大明未来的监国皇帝,你丁魁楚自然不可能对桂王有意见,也就是说你丁魁楚是对陈子壮,何吾驺两位大人有意见了
陈老大人和何老大人都是我粤省士林领袖,你为什么对他们有意见,你连这两位大人都有意见,是不是对我们粤省士人也有意见
丁魁楚虽是两广总督,手握粤省之兵,但他同样不敢得罪整个粤省的士人群体,所以这件事在瞿式耜吕大器达成共识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反对的机会了
“我认为桂王此议可行”,瞿式耜似乎感受不到丁魁楚阴沉的神色,淡淡开口道
“吕大人的意见呢”,丁魁楚没有回应,而是看向一旁的吕大器
“陈大人吕大人皆是中外名臣,此时入朝当可稳定人心,老夫也认为此议可行”,吕大器开口道
听到吕大器也如此回答,丁魁楚脸色也是真正阴沉下来,他脸上勃然色变,几度欲站起身来,但最终还是坐回座位之上
堂中无人言语,气氛极为冰冷,但瞿式耜二人皆是面不改色,神色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丁魁楚终于是缓缓开口
“最后一次,瞿大人,这是最后一次”
丁魁楚冷冷扫视了右侧的瞿式耜一眼,而后骤然起身,拂袖而去
瞿式耜脸上神色平静,看着丁魁楚远去的背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从始至终,脸上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吕大器看着从始至终皆是面不改色的瞿式耜,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而后心底却是升起一丝忌惮,他这些年在就在中枢为官,自以为手段高明,但现在看来,当真是小觑了天下英雄
“瞿大人此事切中人心,可谓众望所归,但丁大人亦是封疆重臣,瞿大人以后行事或可稍有转圜,莫要太过凌厉”
吕大器对着瞿式耜拱了拱手,不待瞿式耜回话,便自顾自迈步离去
堂中二人皆去,只剩瞿式耜一人端坐堂中,脸上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眼见两人离去,一直守在堂外的张同敞这才走进堂中
“老师,上次调焦将军入朝一事,丁大人便已经所有不满,又经此事,恐怕丁大人对老师的误会更深”
“这些事情明明不是老师所为,桂王殿下怎可如此行事,这不是要逼着老师和那丁大人……”
刚才的事情他亦是看在眼中,先前桂王说什么让瞿式耜决定,但实际上就是让逼着瞿式耜出面得罪丁魁楚,来通过这封奏疏,而桂王则是躲在身后,好像与其全然无关一般
实际上桂王的计划也确实成功了,他想要的奏疏通过,而丁大人吕大人也一致认为这是瞿式耜的又一次谋划,桂王在其中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还说什么桂省旧臣,这是对旧臣心腹的态度吗
张同敞脸上神色忧虑,但还未说完就被瞿式耜打断
“住口,尔为人臣,如何可妄议君上”
瞿式耜喝了一声,神色严肃的看了一眼张同敞
“但,这……这,日后老师又该如何自处啊”
张同敞张口欲言,但想起老师的性子,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如何不知这是殿下之计,但殿下之计却对我大明有利,既然如此,老夫又为何要阻拦”
“国事日艰,山河破碎,我大明江山已至危急存亡之刻,如今我只恐殿下手段不够高明,心计不够果决,此时我大明需要的是独断万里的英主雄主,也只有这样,才能收拾我大明山河,再造乾坤”
“若殿下能再兴大明,收复祖宗基业,老夫纵是粉身碎骨又有何妨,我只盼殿下能早日收拾山河,恢复中原,若能如此,老夫纵是身死,亦有面目于地下,见我大明列祖列宗”
瞿式耜声音低沉
张同敞张口欲言,但看着已经两鬓微白的中年男子,又说不出话来
堂外微风拂过,院中的梧桐树影摇荡,发出沙沙的轻响,恍如在与天地盟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