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他自己,三个儿子,儿媳妇和孙子,整个工场一年到头,能出产一百来条毛毯。
——而这些地毯、挂毯当中,最好、最贵重的一条,主题必定是颂扬光辉之主的荣耀。
由老柯里带着三个儿子,亲自绘图、亲自手工编织,其他儿媳、孙子、雇工,一个都不许插手。编织完了,恭恭敬敬,奉献到弗兰德城最大的教堂。
一分不要。
这个习惯持续了三十多年。从他的父亲手里,传到他自己手里,年年如此。
然而今年,老柯里的毛毯作坊,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嘿,老柯里,到底什么时候能交货?”
叮铃铃铃,一辆骡车慢慢悠悠,晃到作坊门口。骡车上跳下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呢绒外套干净整洁,袖口却磨得有点发白,样式也不是今年的新款。
他小心绕过一滩积水,在老柯里面前微微躬身,未语先笑:
“明天能交了么?能交几条?——后天船就要离港了,最晚最晚明天傍晚,一定要运到船上!”
“唉……”
老柯里再次叹了口气。他撑着膝盖,艰难地站起身来,引导那个年轻人进去。从作坊大门往里,十几架织毯机靠着墙边,一字摆开。
上面的毛毯颜色鲜艳,花纹精美细腻。基本上都已经显露出了大致的图案,进度或到三分之一,或到一半,或者接近完成。
——如果运气好,如果被神父老爷看中,甚至,有可能,成为光荣的神职者!
到那个时候,他们一家,就能跟着成为人上人了!
对了,听说新总督要上任了,到时候不知道还要加多少税。在他上任之前,一定要尽量多织几条毛毯,尽量卖掉,多攒些钱——
“大伙儿加把劲!今天晚上,一人多加一勺羊肉!”
“老柯里!老柯里!”
外面忽然有人高喊。杂沓的脚步声急促而来,须臾,一个眼熟的小伙子扑进作坊,一把抓住了老柯里的胳膊:
“快把毛毯藏起来!”
老柯里胳膊一颤,经线背后翻飞的十指,立刻就打错了一个结。他有点郁怒地看向来人,那个定时来进货的小伙子却不暇道歉,语声急促:
“黑骑来了!快把你的毛毯,特别是那几条特殊的毛毯,全部藏起来,藏不起来就烧掉!毛线统统藏好!还在织的,赶紧从织机上卸下来!我要走了,还得通知下一家,明天就要出港避风头!”
说完掉头就走。老柯里打了个冷战,赶紧提高声音,吆喝儿子儿媳和工坊雇工:
“都愣着干什么!快干活!巴塔,威尔,跟我走!”
一家人手忙脚乱,把毛毯和毛线卸的卸,藏的藏。刚刚藏好没两天,黑骑的铁靴,就踏破了作坊的大门:
“有人举报,你们作坊在为异教徒生产东西?”
带队的是一个黑衣黑甲的骑士,一张脸掩在头盔和面甲当中,看不清长相如何。他一手按剑,环顾一圈周围,随手一挥:
“搜!”
“仔仔细细,一点一点的搜!库房墙壁,密室,地窖,屋顶,全都不要放过!”
裁判所骑士,和他们带来的卫兵、打手、各色各样人等,轰然散开,挖地三尺。老柯里颤颤巍巍,上前讨好塞钱,却被一个卫兵毫不留情地搡到了织机架上:
“滚!我们是为了维护主的荣耀!不要用肮脏的金钱玷污我们!”
一顿搜查之下,藏在房梁上的毛毯,藏在床褥下的毛线包,纷纷被找了出来。随即铁链叮当,老柯里和老妻,三个儿子,三个儿媳妇,全家老小,四个雇工,全都被锁了出去——
“放开我!放开我!我一直虔诚信仰光辉之主!大教堂里,年年有我们作坊送的毛毯!我孙子在大教堂跟着鲁德神父读书——”
拷打,逼问,勒索。等一家人好容易保住性命,拖着半残的身子被放出来的时候,家宅,工坊,织机,所有的一切,全都落到了别人名下。
“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老柯里瘸了一条腿,脸上多了一大片烙铁烫烧的痕迹,狰狞可怖。他咬着牙,拄着一根拐杖,一步一步往大教堂挪:
“我要见我孙子……我要见鲁德神父,我要见主教……我要申诉……”
“您最好别去了。”半路上,一个三十年的老邻居,满面怜悯地拦住了他。“您的孙子……”
他悄悄把老柯里带到自己家里。踏进一间偏房,半旧的床单裹着一团微微隆起的物事,无声无息。
掀开,小小的身体上,痕迹惨不忍睹。
老柯里一下子炸了。
“我的织坊……我的孙子……狗*的光辉之主……我全家信了你那么多年!”
他走上街头。他的儿子,雇工,跟着走上街头。
从弗兰德城的每一座房屋,每一座工坊,郊外的每一个农场,每一座农舍和谷仓,愤怒的手工业者、小商人和小作坊主,浩浩荡荡走上街头,汇作洪流:
“拆毁那些教堂!”
“烧掉那些修道院!”
“毁掉那些圣像!”
“光辉教廷,滚出尼德兰!”
****
4000字!
------题外话------
感谢@种花家的哈士奇打赏的100起点币
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票,求书评,求各种……
晚上还有一更!
今天万字爆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