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少女的反应,姬既望突然便有些好奇,这个梦对于少女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身为天生便掌握织梦权能的鲛人,姬既望很清楚,梦通常是无序的、混乱的、不受控制的。正因为梦不能被理性掌控,所以它体现出来的往往是人内心深处最不想被人窥见的真实。每一个梦境都是饱满丰盈的**之果,承载着那些虚妄混乱、不敢对外人言语的渴求。
而宋从心这样的人,她会渴求什么呢?
姬既望不等宋从心招呼,自己便先一步踏入了店中。眼前突然一暗,这间蒙着黑纱的店铺内只有最黯淡昏黄的烛光。在他人的梦境之中,姬既望只能看见梦境之主所能看见的一切,因为梦是基于梦主自己的想象。即便姬既望本身并不受黑暗的影响,但他此时也只能做到最基本的视物。
“欢迎光临。”店铺内站着一位戴着面具的人影,祂举着一盏烛灯,看不出是男是女,整个人像根竹竿似的立着,“请随意观看,客人。”
不算宽敞的店铺内,墙壁上,货柜里,满满当当的摆满了面具。
那些面具绘着或精致或狰狞的花纹,挤出一张张似是哭泣似是大笑的模样,空洞洞的眼眶就这样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站在店铺中的少女。
实话说,那实在是相当惊悚诡异的场景,这间狭小的面具铺比外头寂寥的长街与无尽的迷宫都要来得阴森诡谲。但奇异的是,面对那微弱的烛火与满室的面具,少女却好似松了一口气。
姬既望能感觉到她放松了下来,随意地在店铺内走动,甚至她还颇具闲情逸致地伸手,拿起柜台上一张微笑的面具。
少女认真地对着柜台上的面具一张张地看过去,仿佛在挑选将要送人的礼品,反复斟酌,细致而又专心。
宋从心渴求的东西是面具?姬既望偏了偏头,他觉得,面具或许是一种梦的隐喻。
宋从心看着挑选面具的少女,没有开口说话。姬既望便也继续看了下去,他看见少女拿起一张假面准备戴在脸上,那提灯的人影却突然开口道:“客人喜欢哪件呢?需要我帮忙挑选吗?”
少女的动作突然顿住了。她拿着面具的手放下了,随即,姬既望看见她望向了提灯的店主,摇了摇头。
“戴上面具会活得更轻松哦。”
少女沉默,却是把面具重新放了回去。
“好吧,如果这是你的选择。”举灯的店主意味不明道,“门在那里哦。”
少女的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门扉,放下面具的少女像是终于找到目的地一样,义无反顾地朝着门扉走去。
姬既望回头看向宋从心:“门后面是什么?”
“……”宋从心微微一笑,“是梦醒。”
梦中的少女用力地打开了门扉,灿烂明媚的天光将她隐没。她大步向前,抛下了自己的梦境。
“‘她’在梦里追寻的,一直都是梦醒。”
……
宋从心埋下最后一颗花种,拍拍手上的尘土,从地里站起。
这两年来,她陆陆续续在自己的山头上种了许多花,偶尔她会细心地修剪枝丫、浇水施肥,偶尔她忙起来会十来天都不管不顾、任其野蛮生长。渐渐的,原本只有草木的太素山上被种满了各色的鲜花,第一年时,地里还是“草盛苗稀”,如今,花藤已经爬上了建筑与木架,连绵成溪。
她种下的花,有些活了,有些死了。
她想救的人,有些得以重见天光,有些却仍沉沦在昏暗无光的苦海。
但她想要做些什么,多多少少做些什么,绵薄之力也好,微不足道也罢。即便打开一扇门扉之后面对的将是更深的绝望,她想要的也是真实的梦醒而非虚假的幻梦。
因此,她在秽土中种下一颗颗的花种,等待又一个春华吐艳的花季来临。
……
纳兰清辞得知拂雪师姐终于出关之时,她一改往常的从容优雅,近乎失态地奔向了内门。
太素山的结界已经开启,第一时间察觉到结界消弭的同门们吵得不可开交,为了一个“拜访拂雪师姐但不可扰了师姐清净”的名额大打出手。手持令信、算得上首席左膀右臂的梁修与纳兰清辞却没有这么多的顾虑,两人找上了同样持有令信的应如是与令沧海,叩山府而入太素山。
在前往太素山的那一路上,纳兰清辞跌宕起伏的心绪久久难以平静。她有许多话想要向师姐倾诉,但她又觉得自己或许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纳兰清辞打了一肚子的草稿,搜肠刮肚地想了许多可以相谈的话题。
但当他们真正登上太素山时,一行四人却突然愣怔在原地。
曾经清冷寂静的太素山上不知何时开满了鲜花,开满紫蓝色花簇的花树分立两侧,环绕湖水而生。纷飞的花瓣与蜿蜒的紫藤,那颜色好似也浸润了天空,渲染出如梦似幻的光影。当人行于其间之时,难免怀疑自己是否正身临幻梦,这人间春华才会尽入怀中。
而那白发胜雪的身影便伫立在花海之中,背对着他们,仰望着天空。
时隔多年,纳兰清辞依旧无法忘怀那一场景。她想不明白,为何人间会有拂雪师姐这样的人存在。
一个人若被尘世所伤,她或许能看开,或许能放下。但她要如何在凝望过深渊之后,仍保持着自己对人世的怜爱?
尘世的霜雪披了她满身素白,她却在人世间种出了一片花海。
【第三卷掌教首席苦刹篇肝肺凝冰雪,生花黑土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