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内的热寒交错渐渐减退,我能感觉那丝丝钻楚从胸前两穴向外逐渐抽离。身体缓缓地平复下来。胸前的湿润和额头的汗水被丝帕的柔软抹去,被衾覆体。脑中倦意加深,我不知身在何世,已如此沉沉坠入。
耳边,隐约是他哑忍的咳嗽。
待我再醒转时,仿佛世上又过了千年。阳光仍是那么不远万里地照来宠我。
我睁开眼,第一次仔细打量这熟悉的卧房。窗外,棕灰色的雨漏仍在,透着阳光,每一滴流落的时光都那么晶莹剔透,晃得我不能定睛。欢啼的喜鹊鸟儿兀自唧唧喳喳闹在枝头,仿佛庆祝我的苏醒。
我的目光落到床畔的人身上。
从未见他这么疲倦地睡着。他趴在我的床头,脸颊侧向一旁,眉头仍是深锁。我想起自从与他再见以来,他似乎都没有真正展开过眉头,哪怕是对我微笑的时候,眼底的忧伤,仍然那么一目了然。
我忍不住心中的一丝悸动,犹豫良久,终于还是伸出手去,却在即将碰触他脸庞时,停住。
心中,仍是害怕。
在他面前,我始终如同一个对高山仰止的小孩。总觉得他随时轻轻一抖,我便会从万丈悬崖直直落下。
如心灵感应般,他骛地睁眼,我的手来不及收回,只得悬在他脸颊两寸之外,放也不是,收也不是。
察觉到我的动作,他波光一动,一抹惊喜的笑意浮上嘴角:“你醒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无法出声。他已站直起来抱过我坐在床头,在我身后放上锦垫,“你已昏睡了八个昼夜,我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总算是醒了。”
意外?我随着他的力道向后仰进柔软的枕垫,我倒宁可是个意外,从此不必再醒来。
八个昼夜,在我只是一瞬的失觉而已,正如同他的一千年,对我而言也不过是个数字。
伤害可以用等待来化解吗?
我聂小凤从生死关头再次醒来后的第一知觉,竟然是“意外”和“等待”。
意外为己,等待为他。
想来我为了他,也不过是等候了哀牢山的八年,怀孕待产的一年,加之随后的十六、七年光景。原以为有一生那么长的时间,如今却在他的千年之旅面前猝然渺小至不可一提。
我与他,究竟谁更执着?
“觉得怎样?还有没有不舒服?”他只顾一径地问我,我看着他因日夜守候而深陷的双眼,一时百感交集。
“师父。。。”我疲倦地唤他,突然觉得有满口满心的话要对他讲,从前世到今生,好多好多憋了一千多年的心里话,全因这次的再返人间而齐涌喉头。
“别说话,伤精神。”他却阻止了我,马上又笑了起来。叫我别说话,却是他自己问我感受如何的,他大概觉得自己又做了自相矛盾的事,故而自嘲般地摇头微笑。他却浑然不知我要说的与他要问的根本不是一码事。
“我没事了,谢谢师父照顾。”只一瞬的搁浅,我的心又回复了平静,本来也是该如此地平静了。
经过方才这样的一番生死,我更意识到这一生,我有太多要关注的人,如若再执念于一个不可定夺的未来,我会伤害的,将远不止我自己。若不是因这前世冤孽,我根本不会身在哀牢山,更不会遇此劫数。如果我远在家乡的父母亲人知道了我此时此刻的遭遇,他们的心痛又该由谁来偿?毕竟时至今时今日,我已不再是单纯的聂小凤,我也永不再可能只是当年那个完完全全,一往无前的聂小凤了。
时间的河流只得一个方向,有些东西一旦错过,便永远无法回头,并非不愿,只是无法。
他却浑然不觉我此刻所念所想,轻拍着我手道:“饿了吧?这么多天没吃东西,我把银耳雪莲羹给你盛来。好好躺着。”
我目送他出门的背影,心中一片温暖的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