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毕,他将药箱收拾好,仍不与我目光相碰,去意深沉的样子。行至门前,却又忍不住身形微侧,道:“明天屋后的水渠就通了,以后不要跑那么远去洗衣。”
我撇过脑袋,嘴角轻挑,他终究还是要心软的,一如当年。
师父是非常非常能干的,我现在才真正设身处地地了解到一个男人的“能干”。
他把海水过滤了取盐,用后山上的甘蔗、柿子晒干了取糖,从茎干和果实里提炼植物油和食用酸,从榕树上搜集树浆、配上些揉碎的草茎,就制出霸道的粘剂,能轻易粘合起动物裘皮,做成厚实的大蹩。为了我的盥洗条件,师父在我屋后新造了间石坯,疏导利用附近的火山地热做了个小小的蒸气浴室。
甚至女儿家琐碎的生活麻烦,他都能想法应付,通常摘下连绵后山上最幼嫩柔韧的草茎,洗净凉干后密密地编成了厚片交给我,接过时每每羞得我抬不起头。他却总是面无表情地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我的心中还始终压抑着心系亲恩的巨石,担忧的重量令我透不过气,在这儿度过任意一天都如坐针毡。这里是个独立的岛屿,飞机失事后师父把我救到这里,经纬位置很难确定。我问起他如何救我的细节,他便随便应上两句,并不认真。此岛资源固然丰富,却足似一座美丽的海上监狱,除了每日在山顶点起篝火让烟柱笔直,我们没有任何通知外界的方法。
“除了我还有没有幸存者?”一日我这样问他,他看我一眼,那眼神稀松得好似听到了什么无聊话,我忽略他眸中浅淡的讪意,接道:
“我只想知道会不会飞机上还有其它资源可供我们利用。。。还有。。。我们究竟何时才能离开这里?”
“也许明天,也许下辈子。”师父望着窗外鸭蛋黄般饱满的夕阳。同样的一轮落日,古往与今昔,都市与荒岛,一个都不能少,它是最忠诚且公允的,那份日日不误的宿命平静下掩盖的不安却令我每每迎着朝起暮落又追又叫。
这里每一分钟的平静里都包裹了我远在万里之外的家庭中深刻的绝望。我做梦都在想着离开,有时海平面远处的龙卷风会让我误以为是过往的船只,太想回家了,太想与他们报个平安,每夜的梦里都是家人的泪眼。为了尽早出得这里,我经常求着师父带我去认山路,识得这里每一条山脉和海滩情况,以确定哪里存在突破口;我常常一连几天认真分析风向的走势和行舟出逃的可能性,直到最后都验证了师父那句老话“行不通”。
每当我因极度的忧虑和渴望而情思奔狂时,师父便停下手上的活儿,静静为我吹上一曲当年的芳草笑,我就会泪水涟涟地在一旁趴了,继续无能为力地瞪大了眼苦熬着岁月,咬牙忍耐着这些无谓又势不可免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