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急怒攻心:“ 那又不是什么琼浆玉液!又不是大还丹!永生不死!这跟吸血鬼有什么分别?!谁让你吃那个的?!”好似终于逮到他做了一件人人皆知为愚蠢之极的大错事,我张口便骂,感觉爽得一如当年抱着绛雪玄霜在他的静室里骂他良心被狗吃了。
“我不吸血。”他揶揄地笑着,一边兴致勃勃地欣赏我的愤怒。
为什么?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并非怕死之人,怎会对生死一时间如斯执著?明理如他,难道会不明白永生不死对于人的苦处?
想他当年被我逼入血池,即使我泪流满面地把剑架在他颈上,他也只是那般木然地雕刻他的小人,不时吹一口木屑,他对生命的态度,一向如此而已。
我曾经是恨过的,也许正是因为这份骨子里的孤高,使他从不把我的一切放在眼里,我的情仇爱恨,我的痴腆嗔怨,我的自尊和痛苦,甚至生命。只因为,他始终认为,我是与他不同的人。不同的人,又名为师徒,想要姻缘婚配,长相厮守,无异于痴人说梦。
想到这里,我又难受起来。又不适应这样坐在他身上了。一念起过去,我总是无法介怀。
或许,我们骨子都是一样的,都是同等孤高,都是受不得有违本心的一丝一毫对待。
所以,才有了那样的纠缠争执。
原来,我们是性格不合。我恍然大悟。同样心性的两个人,当价值观彻底相悖时,冲突几乎是注定的。只是那个世道,我为女来他为男,所以,我吃亏是吃定了。要放到今天,那可准不定谁赢。
我阴沉着一张脸思考着这几辈子的因果。他见我一声不吭,便将我紧了紧,在我肩头轻拍了一下,“ 在想什么?想我为何要吃?”
我骛然清醒,想起哀牢山*那晚,他把我放倒在他的床帏中前,将我紧拥怀内,也是这样在我肩头宠溺地轻拍一下。随后的岁月,就跟那一刻的温情再无瓜葛了。
我掉过头去,看那张曾令我全心全意爱恨交织的脸庞。
“你为什么要吃?”我在这么问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捉过我的手,熨贴在自己脸上。见我已不加抗拒,他温柔地笑着,在我手心里摩娑,欣慰又满足。
“自从你…走了之后,我没有一刻,不在想你。”他犹豫了一秒,大概是再想着怎么把我自尽那件事表达得委婉一些。
我笑了。他在努力淡化他的罪孽,我的悲剧。即使是在我,他的原罪面前,他仍然意图掩饰他给予我的那种撕心裂肺的剧烈。他还是没变。
他仿佛察觉到什么,低头看着我的表情,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许久之后,他叹口气,又开始了叙述:
“ 我总是不停地想你,天天想,时时想,虽然带着绛雪四处悬壶济世,可是一到夜深人静。。。”说到这里,他皱眉,闭上了眼睛。我知道他在痛苦了,我心里有一丝真正的快感,你也会痛呵。
“。。。总是想你最后问我的话,想自己心中的答案。一开始我总在想这样做对不对,该不该。后来,我一个人回到了哀牢山。”
“山上什么都没变,我回去的时候正值冬天,我想再到你面前去,再看看你。”
哀牢山的冬天,这个世上最寒冷的地方,呵呵,我岂会不熟悉那里的温度。
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知道自己曾经变作过一座坟冢的,你能想象自己曾经变成过一座坟冢的感觉吗?
“ 我不知在你墓前站了多久,我在想,我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当初到底该不该接受你,如果当年就这么和你在哀牢山厮守了,是不是也不会有人知道,知道了也无非就是那样,或许也根本没有我所想的天下、大义那般艰巨。那么多的性命,绛雪玄霜的命运,是否真因我的执念而造成?”
我静静地听着,难得他也开始思考我们之间的“孽因孽果”了,可是却一定要在我入土之后才开始想,无论生前我对他哭嚎过多少次,这个男人呵。
“我甚至在想,那一夜我对你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其实时隔那么久,我也说不清那时到底是因为喜欢你,还是受了你的感动。因为当时身中蛇毒,我的确是意志薄弱的。”他叹了口气, “不然,我可以把你丢出去,或制了你的穴道让天相带你走,至少阻止了日后对你的伤害。那时的我,心里的介蒂始终高于一切。小凤,原谅我,即使我今天知道当年的坚持有多么可笑,但在那时,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透。”
我无语,一句想不透,便是我的那一生了。
可是或许,我也是想不透的那个?
“那天我站了很久,久得我看到你坟前的腊梅都开了花。开始只开了一小朵,我就一直站着等,我想等到它们全都开了,然后一一采下给你缀在坟头,可是最顶稍的那颗花骨儿,怎么也不愿伸展开来,一任百花在身前争艳斗芳。它就像你一样,睡着了,就是不醒过来。我不甘心,就一直等呀等,一心要等到看它花开,它纵是一直不开。等着等着,我的意识也不清了。迷迷糊糊间,仿佛来到一个地方,很多人在往一座桥上赶路,桥头一个老妇人,熬着一大锅汤水,盛给每个过桥人饮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