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苏梁,哪怕是月傅霜,柳大总管,在昏灯暗光下,也能看到他们脸上无法掩饰的苍白。虽然他们在江湖混迹多年,但有些事情,根本不是常年混迹江湖便能遇到的,甚至到死都未必可以遇到。
他们也是头一次见到,甚至要比听闻中,三年前千醉山庄灭门还要惨厉。
只见在那重重疯摇的漆黑树影中,弱柳之侧,柔枝之间,本应挂着的盏盏湿漉红灯俱都不见,是被什么人换过。甚至可以想象,深深雨夜,盏盏红灯换下,挂上了颗颗人头。人头面目狰狞,或是恐惧,或是愤怒,或是不甘,诸多情感混杂在一起,令人不寒而栗。人头好像还是新鲜的,断颈处还有液体滴落,不只是雨水,还是血水。
凄风苦雨里,宛如一盏盏永远不会被风吹破的灯笼。
人头灯笼。
苏梁终于撑不住了,颓然的靠在庄门边上,整个人看起来虚弱无力。
柳大总管惊色不减,但惊魂渐定,骇然道:“难道这……”
童四海要比这些人来的早,回过神也要比这些人早,只见他神色冷峻,冷森森地道:“这广道上的灯笼都被换过,都换上了人头。”
月傅霜倒吸一口凉气,脱口惊道:“怎么会,这红灯足挂出有二里多,哪里来的这么多人头?难道庄上除了我们都死绝了不成?”
两排灯笼,两排人头。二里灯笼,二里人头。
童四海拿手一指最近处挂着的人头,冷道:“当然不是庄上的人,但也和我玉泉湖庄有莫大的干系。月刀卫你来看,你可晓得那颗人头是谁?”
月傅霜心中一凛,顺指望去,那颗人头就用一条粗麻绳,吊在一条稍粗的柳枝上,此时夜风强劲,人头随风乱晃,一双满是惊惧的死人眼,时不时的望向月傅霜,昏灯一照,那双眼睛竟闪着莹莹幽光,凄厉摄人。月傅霜只觉后脊一股寒意瞬间充斥全身,他竟认识这颗人头,这颗人头没有离开身体的时候,还曾与月傅霜喝过一顿酒。月傅霜惊道:“‘过江雁’林奇!”
童四海又拿手一指另一侧正在摇摆的人头,道:“那颗呢?”
月傅霜惊容已定,一股冷意在面上陡然而生,冷道:“‘雪海奇侠’赵小飞。”
月傅霜猛然喝道:“你想说什么?”
童四海还未搭话,柳大总管冷哼一声,道:“童庄主想说,这些本是来拜庄,为童庄主庆贺生辰的人。”
月傅霜道:“可我并未在庄上见过他们。”
柳大总管长吁一气,道:“他们的确没有来庄,我在清晨的时候,还曾见到林奇在红灯集雇了一辆马车,奔东门出了红灯集。”
月傅霜横眉冷道:“你是说他们都是掉头走掉的人?”
柳大总管冷道:“可能是,但不把这些人头摘下来,谁也不知道是不是。”
苏梁感觉他浑身都是冰冷的,彻骨的寒意犹如他初上鬼山之时。单是站在庄门前便已需要莫大勇气,柳大总管竟然说要摘人头,他甚至有些佩服柳大总管,不是什么人都能如柳大总管那般,将摘人头说的像是摘果子一般平淡。
苏梁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不记得他们还在庄门前谈了多久,也不记得庄门前他们有什么结论,更不记得人是什么时候齐聚玉泉湖庄前院的正厅。
等他回过神来,正厅已坐满了人,都围坐在巨大的圆桌旁。童四海,月傅霜,柳大总管,叶二先生,段刀崖,戒嗔方丈与清心师太,竟连房中的二女竟也不知什么时候坐在苏梁身侧。烛火通明,正厅被烛火熏得温暖如春。
巨大的圆桌上放着一桌子的饭菜,俱是江浙菜,扬州城里的狮子头,杭州美景中的叫花童鸡,西湖边上的莼菜汤,还有金陵桂花鸭,醉鱼,龙井虾仁……琳琅满目,摆满了圆桌,甚至苏梁还看到有一位侍女提着一笼蟹黄汤包,还有一位侍女提着一食盒素斋走了进来,这些佳肴俱都出自童四海重金雇来的杭州名厨之手。
童四海的确很周到,深夜忽然起来,难免觉得腹中饥渴,眼前这些热气腾腾的美味,的确能满足每个人的食欲。但如果见过庄前的场景,还会有谁觉得食欲大震?恐怕没有人会有胃口。
所以饭菜已端上许久,却没有一个人去动。
童四海虽也想到如此,但这规矩是不能落了的。
月傅霜望着苏梁,冷哼了一声,道:“呦!小公子醒了?”
苏梁面色并不好看,依然有些苍白,他冷冷地道:“不醒难道还要挂在庄外做灯笼么?”
月傅霜笑了笑,道:“方才若真有人想杀你,你早就被挂在树上做灯笼了!”
柳大总管摆了摆手,极为不悦的打断了月傅霜,冷道:“难道你还未醒酒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