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昏耀忽然产生了深深的迷茫。
他想,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要把兰缪尔带回来呢。
魔王突然看不清自己的内心。兰缪尔,他的仇敌、对手和执念,他的苦难之源,他七年来无数次的午夜梦回……
自己将这个人类带到深渊,以其深爱的王国和子民要挟他,得来他的臣服,图的是什么?
就是为了把他折磨得不成人形,像破烂一样卑贱地死去吗。
那到底是对兰缪尔的羞辱,还是对他自己的羞辱?
深夜的奴隶棚里悄无声息,昏耀在兰缪尔身边屈膝半跪下,伸手扼住了人类的咽喉。
他感受到人类的体温,细细的血管荏弱地在自己掌心下弹跳着。
自己已经胜利了,昏耀想,战败的是兰缪尔。他不应再执念深深,做出试图在深渊圈养人类这种糊涂事。
现在就这样结束,还来得及。勉强可算作一个体面的终局。
可就在这时,兰缪尔的眼睑动了动。
就在昏耀将要发力的那一刻,兰缪尔缓缓睁开了双眼,有微弱的光凝聚在瞳孔里。
他气若游丝:“……吾王。”
昏耀的指尖发僵。
他在寂静的夜里与兰缪尔对视。
“吾王,不要杀我……”
兰缪尔歪过头来,枕着自己的银发。
人类将自己苍白的手指覆盖在昏耀漆黑的鳞爪背上,轻轻地笑,嘴唇梦呓似的动了动。
昏耀弯下腰去。他听见兰缪尔对自己耳语,说的是:我不愿死。
昏耀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黑暗弥漫,将魔族与人类的身影涂抹得宛如雕塑一般。
许久,昏耀沙哑地开口:“兰缪尔,你已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能力。”
他说:“你已经快要死了。”
他说:“哪怕我不杀你,你也很快就要死了。”
他这样说着,却迟迟没有收紧五指。
也迟迟没有让尖利的爪刺穿人类的脖颈。
他甚至没有纠正兰缪尔错误的自称,这个人本来应该自称“奴隶”的,看来是又忘了。
无形的时间在一刻一刻地流走,兰缪尔倦然闭上了眼。他们再也没有说话,也再没有更多的动作。
清晨的时候,昏耀离开了。
他独自穿过长长的王庭的石路,踩着深渊的焦土,披着呼啸的狂风走到自己的寝殿门口。
他盯着沾了霜的台阶出神许久,突然又折返回去。
等昏耀再次回来的时候,手里牵着兰缪尔的链子。
兰缪尔走得很艰难,他脸色白得像纸,挪几步路就要扶着什么喘上许久。
后来实在支撑不住了,仍不肯放弃。于是跪着,爬着,直到浑身都被冷汗打湿了,每一口气都像是濒死前的最后一次吐息。
不知多少魔族惊异地止住脚步。互相问了问,才知道是魔王对这个快死掉的人类说,若他有本事从奴隶棚走回宫殿,就让他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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