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田亩算,当了镇长的段三国还是穷人。犁完了自己家的田,段三国又将铜锣提在手上,顺着河堤叫喊:“开春的田,新媳妇的脸,若是田也犁得好,插秧胜似搞皮绊(注:搞皮绊,即男女偷情)!”等不到天亮,就有人爬起来,沿着田埂去看水深水浅,顺便拎起挂在每道田埂放水甽上的竹筐,看看有没有追着春天产卵的鲫鱼或者鲤鱼。青蛙不分日夜地乱叫,想着要下田的人还是能准时起来。在前后差不多的时间里,临街的前门与邻近田畈的后门全开了。隔着田,隔着水,就听见挂在放水甽上的竹筐里有鱼儿在蹦跳。段三国家的竹筐里也有鱼儿在跳。“从去年下半年到今日,天门口就没有女人生孩子,这么多的鲫鱼,给谁发奶水呀!”朦胧中近处的几个人正在说话,有人叫起来:“我这筐里接了好几条鬼鱼!”天色又亮了一些,原先看不太清楚的东西基本上能看清了。眼见用竹筐轻松捕获的鱼儿多半是红鲫鱼,早起的男女免不了有些心惊肉跳。天门口人从来不吃红鲫鱼,如果有人在西河里见到红鲫鱼,哪怕只有一条,全镇的人也会跟着闹心慌。天门口人向来视红鲫鱼为鬼鱼。任何一条鬼鱼的出现,都会附着一个冤死的灵魂。如此多的鬼鱼一齐出现,人人都能想出它们的来由。大家将竹筐倒过来,凡是红色的,不管是鲫鱼还是鲤鱼,一概丢进水里。秧田里养不大鱼,鬼鱼也不例外。一旦插上秧,就得堵上放水甽,不让水过路,也不让水流走。秧苗封行后,留在田里的鬼鱼就会被飞长的蚂蟥叮住腮帮,一点点地吸干血,死的时候就成了普通鲫鱼。
鬼鱼带来的不快憋在男人心里,又能变成几分力气。接下来就要搭田埂。男人用高起高落的挖锄将好好的田埂挖下半边抛进田里,再用扒锄从田里大块地扒起新鲜泥巴搭在田埂上。没有哪个男人不将挖田埂比做给女人脱裤子,也没有哪个男人不将搭田埂看做给女人穿裤子。新鲜泥巴的柔软顺着长长的扒锄,从田埂爬到手上,从手臂爬进心里。往年的这个时候,围绕田埂的话早已说开了花。没有一个人吝啬,大家都将自己的妻子挂在嘴边上,一会儿说新搭的田埂比妻子的腰还圆,一会儿又说妻子的屁股没有新搭的田埂撩人。做妻子的总是有机会听见这样的话。她们会佯作恼怒:“这不好那不好,为何不叫田埂给你们生儿子。”隔了一年,一样的季节又来了,该说的话没有人说,该笑开花的时候没有人笑。
将灌过水的田盘得像镜子似的男人,终于有空坐在田头,一手掇着一把大茶壶,一手拿着一尺多长的烟杆,看着女人们弯弯的腰,蜻蜓点水一样将秧苗插下去。被孝衣包裹多日的女人,一点也不犹豫地将自己脱得半光。没有了粗针大线缝成的孝衣,女人一个比一个动人,宛若蜕完最后一次皮的大蚕,屁股向上顶着了天,胸脯朝下挨着了地,中间一段被风吹得时隐时现的细腰,让男人看清了也像没看清。除了自己的妻子,男人还看别人的妻子。一年一度,只有这个季节,女人才不会计较男人的话。段三国家的田不多。几天不见,他那双胞胎女儿丝丝和线线就丰满了许多,段三国的妻子领着她俩站在被富人家的大田大地挤得弯弯曲曲的一小块水田里,手里的秧把子还没解开,那块水田就像要收获了一样,勾住远近不同的各处男人的目光。三个女人一片花。线线不胖,却也不瘦。金银花一样的腰最爱惹露水,没有风也会晃晃悠悠。顺着细腰高高翘着的屁股仿佛一朵开了瓣的桃花。丝丝不瘦,却也不胖,身子正中那一段早早地长成了要开还没开的牵牛花。说不上最耀眼的是哪一处,无论有意无意,它们都要搅得四周都是眼睛风,就像开在路边的一树月季,满天星一样的许多花儿,都是为了烘托开得最高的那一朵。傍着两个女儿,段三国的妻子越发显得胖墩墩的,男人胖了都没腰,何况女人。插秧的情形却能生出新奇。只要能插秧,石磙也会变出腰来。为了插秧,段三国的妻子用石榴花另做的一副腰,浑圆而结实,怎样看也不比丝丝和线线逊色。这么肥大的屁股应该专生儿子,为何只生两个女儿哩!看了个够的男人,像喜欢牡丹一样喜欢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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