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儿渐渐疏了，月儿又从乌云后头拨开了一丝缝隙，投下了些许月光来。

夏礼倚着一棵树，撑着膝盖大口地喘气，已是不知道额上的是汗水还是雨水，亦或是血水。

到了这时，螳万承才终于卸下了紧张的神色，稳步走到了夏礼身前，张开了鬼门十二扇，对着夏礼冷冷地说道：“我劝过你，可你执意要自寻死路，那我便成全你。”

话语中，透着得意，透着兴奋，螳万承努力地压抑着想要疯狂笑出声的冲动，他不知为何自己会如此爽快，就连是战胜狼莫愁，也不会如此痛快。

他胜了，他胜得如此狼狈，可是只要胜了，又有什么再可计较的呢？

“这就送你回去！”螳万承大喝一声，扬起了手中的鬼门十二扇。

周遭的世界，如同静了声音，周遭的世界，如同停了动作，一切在闭着眼的夏礼的思绪中，一滴雨水，也化作无数条明晰的线，能分辨出每一条的轨迹。

螳万承手中的扇，止住了，应该是被一只手止住了，风驰电掣，全力的一击，竟被夏礼徒手生生接了下来，虎口瞬间便被铁扇撕裂，露出了惊心的白骨，却依然死死抓住了铁扇。

他竟还有力气！

螳万承心呼不妙，欲退之时，已感身下寒风袭来，化为破石之利，破肉，刺骨，透胸膛。

螳万承松了紧握鬼门十二扇的手，失神地看着穿入胸膛的月神剑，两手木讷地在伤口上抚摸而过，又抬起手，瞳目猛颤地看着满手的腥红。

喉中一热，一大股温热的鲜血，从他嘴中呕出，染得眼前的草堆变作了一片红。

他竟还是大意了，原来夏礼之前的猛攻，只是要让自己放松警惕，依旧是以血换血的不要命的做法，可是这次伤得更重的，竟是一向自傲的自己。

螳万承不敢相信，自己竟倒在了与狼莫愁相见之前，竟倒在了夏礼的手下，他不明白，正如同他不知道为何他的膝盖会颤抖得再也支撑不住疲惫的身体一样，他仰面倒在了湿润的土地上。

夏礼也是全然没了力气，沉重的四肢将他狠狠抛在地上，他双膝一屈，跪倒了下去。

螳万承口中不停地吐着鲜血，胸口不住地起伏，他的神情却很安静，似乎又让夏礼看到了朝自己面带微笑的那个可亲可近的螳师兄。

“仅、仅两月，你便修、修得如此地步，佩、佩服，呵呵、呵，咳咳咳……”螳万承说话很吃力，却依旧开口笑了，笑得让夏礼很不解。

夏礼撑着地，反身靠着树干，瘫坐在地，看着胸上还插着月神剑那柄冷锋的螳万承，苦涩地一笑，道：“你大意了，我很清楚我输得很惨。”

螳万承没有看夏礼，瞳孔里映着月儿的光辉，有多久了呢，自己未曾这样简单地看看月亮。

“为什么？”

夏礼不知螳万承所言为何，奇怪地看着这个已是没了气劲儿的人还要如此努力地说话。

螳万承呐呐开口道：“你为何会如此拼命？你可想过，若这是真的会要命的战场，你已经死了千百回了。”

他点点头，并不否认。

“为何？”螳万承不放弃，再问道。

泉眼息了，水流渐渐小了，水道见了底，露出了光滑的底床，如同抛了光的玉石，在月光下异常的璀璨。

夏礼的眸子里，尽是那璀璨的光，耳边，尽是雨后畅快的风过，鼻尖，尽是清新的山间泥味。

他仰着头朝天上看去，头顶茂密宽大的树叶，却遮住了天上的风光，他好似并不在意，透过那些缝隙，依旧能够看到什么。

“我看不到月亮，只能透过这些树叶的缝隙，去猜那天上的月亮该多美。”夏礼轻声说道。

螳万承怔了怔，垂下眼帘，回想着夏礼的话语，似乎能感受到什么，却又飘渺地抓不住头。

他又缓缓睁开了眼睛，胸口的伤，疼得更狠，他的嘴角却异样地扬了起来，说道：“为何要将扇子还我，若你一开始便将扇子握在手上，我会败得很快，因为骄傲不允许我逃跑。”

夏礼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活得很没有尊严，没有人看得起我，他们将我作为晌午饭后打趣的话题，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明白尊严这东西。”

“尊严吗……”螳万承喃喃自语道，若有所思。

眼前这个疯子不要命的理由，竟是为了尊严吗？螳万承似乎有些理解夏礼那冷峻的面目下，藏了些什么，他很满意地闭上了眼。

山上又刮过了一阵凉风，刺痛了夏礼的眼睛，他揉了揉眼，再睁开时，只剩下静静躺在地面的月神剑和为了尊严而留下的凄厉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