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一颔首,取出怀中利用飞机上残骸自制的地磁感应器:“你看,这里的脉冲是不是很奇特?”
果然如此,波长时强时弱,好似有自主生命般。
“飞机坠落这里已七月有余,外界却还未能找到这片岛屿,我看是他们根本无法定位。这里地脉缓冲奇特,大约能干扰卫星与雷达捕捉地形,近海海面又常年大雾,是以即使从高空观望也发现不了这里。这种岛屿通常称为透明岛,地磁直接受制于古登堡界面,是地质构造上极为罕见的一类。我们只要主动出得这里,脱离岛屿磁场,抵达公海后,即使终日在海面等待,也被发现的机会。我猜想外界至今尚无法判断飞机是否坠毁,只道是失踪而已,所以,应该还有人在继续关注这片海域。”
我无比崇拜地看着他侧脸,激动之情溢于言表。MY GOD!!这种男人也归我了。
“我能帮你做什么?”我轻声细气,语调酥软。
他又看着我笑:“你这些天在家里好生待着,把体力养足,要准备海上跋涉吃苦了。洋流将近时师父自会叫你。”
接下来的十数天,师父日日早出晚归,老旧轰炸机的引擎置于庭院里,新鲜调制的手工机油用木桶封闭装藏,又大又宽的木筏业已现出雏形。我则便忙着将风干的肉条、水果、动物乳干用莆叶一层层包裹起来,放到装载食物的木桶内,再搁上几块手制干冰防止发酵,直至有一天师父告诉我,明天出海。
入夜,我靠在他怀里,难得看他睡得这般深沉。明天是至关重要的一天,他须得养精蓄锐,我知道这些天来把他累坏了,可他从未对我提过半句辛苦。
这是罗玄的真相,或是一个深陷情爱的男人的真相,我不得而知。只是那一刻偎着他脸庞的温厚轮廓,听他鼻喉间发出平缓有序的微鼾,我搂紧他脖子,认定了这是我的男人,出得这里,我便嫁给他。
途经暗礁群时很有番风险,当天风急水猛,水线上涨,强悍的风力一**拄着水浪把竹筏往礁岩上拍,引擎的推动力在强大潮头前仿若螳臂挡车。
师父撑着竹槔,几番贯力将险触礁头的排身推转开去,若非他有功力持身,使得驾驭竹排的力道不与常人匹拟,换作任何普通逃难者,行将至此都会人仰马、前功尽弃。
总算摆脱了礁群暗流,抵达公海时阳光剧盛,我缩在蚺皮篷下不敢出头,怕将肌肤晒裂,师父稳立筏头,遮额远眺,海面上风平浪静,不知人世几许。
时至深夜,月色披靡,一尾蓝鲸在波光粼洌下拍尾入海,掀起的巨浪要师父运起千钧顶才稳住了筏身,波涛深处还不时传来它沉闷的呜咽,那一刻,我的心空空荡荡。
从一个岛,上一个筏,两处流失,四方弥望,我聂小凤今世的生平也称得上波澜壮阔,然而奇特的,竟然是当年的哀牢山,那个令我一生迷惘的地方,将这一切维系到了一块儿,为我杀出条生路。
淡水消耗得最快,这片海面上的阵雨也非常稀少,我们却不能走远。
阵雨每出现一次,师父便格外珍视、及时蓄足水源,然而仍是日渐捉襟见肘。每当师父口干唇裂仍推托不渴时,我发现他竟连舔舐一下龟裂的唇角都不曾。
为逼他喝水,我尝尽百般胁迫利诱,甚至大嚷着要跳海,他便敷衍地将羊皮囊递至唇边轻抿一口,我接回时却见那出口处甚至未染水渍。
我便也开始犯倔,打死不碰水囊,师父几番隔空制了我穴道才能提起水囊接近我。初时我闭紧牙关死不开口,他便用嘴抿了水来喂我,我知道这于他是更大的折磨,只好泪留满面地接过咽了。
水源终于全部饮尽的那日,太阳正在头顶张牙舞爪,我长这么大从未如此痛恨过阳光。
接下来几日天空连半丝云朵都没有,那海天一色致命的湛蓝令我神智渐显模糊。师父急了,我见他常常扎入深水去探海底,捕捉牡蛎上来撬开了喂我吃水分充盈的蛎身,但仍然解决不了我周身开始脱水的事实,携带的补身药草也全部耗尽。
“再等一日,我们就回岛上去。”师父声调平和,语气却不容辩驳,我流下泪来,这番一回,便意味着永世隔绝现代文明,从此忘怀亲恩父母了。
“别哭,乖,以后还有机会。”师父抹去我眼角泪光:“不能再哭了,保存体液。”
深夜,突闻师父吹起羊角,远处海面影影幢幢,仿佛有庞然大物静静驶过。“待在这儿!”师父话音刚落,跋水而去,直追海平线上那隐绰的实体。
我看着他雪白背影在视线里迅速融弭成模糊光团,心头突然没来由地忧虑恐慌起来。
若是他一去不归怎办?没有了他,我该怎样活下去?我突然发现,没有他的世界,竟如同回到当年的大雄宝殿。
纵然今生今日,若非有他,我仍旧是活不下去的。
黎明前,每寸光阴都被噬骨的孤独感撕扯着,分秒难捱。海水一如既往不紧不慢地敲打竹排别缘,那声音渐大起来,直至振聋发聩时,我猛地惊醒!
攒足平生气力冲出蓬帐,眼前,师父如丰神天降,从高高的船舷掠下,德意志巡洋舰上顿时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他充耳不闻,直接飞落我身前。
我四肢一软,顷入他臂弯内。